圣雄的落寞 - 人生感悟
事实和史实早已告知,印度自出生之日起就已经背弃了这位摇着纺车,趺坐地席之上的国父。
车到甘地的遗园时,正是午后,8月的新德里,阳光耀眼。
同之前之后参观过的景致不同,这个名为“Gandhi Smriti”的遗园门前并无喧嚣。没有沙袋累叠的工事,没有斜挎自动步枪的士兵,甚至人也稀稀落落,只有惟一的小贩在门口兜售跟这里无关的纪念品。
进门左手的简介上谈及此园实为甘地在新德里的常住之所,也是他的遇刺之地。1947年随印度独立而来的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间的仇杀遍及次大陆,而甘地来到首都想以一己之力重弥自己碎裂的信念。144天,从8月灿烂的阳光中走来,在1月的枪声中归去,这个干瘪瘦弱黝黑矮小的老人,用非暴力把英国人赶回不列颠,但在胜利的制高点上却也随即目睹了自己的理念如何被自己的“兄弟”们抛弃践踏——“他来消弭全民族的病毒”,“不是去做,就是去死”。
在这块寥寥数语的木牌中间,我再一次看到那个纺车标记,干净简单,像个初升地平线的太阳。临来印度前,再一次重温电影《甘地传》,其中米拉——这位确有其人的皇家海军少将的女儿,也是甘地最具符号意义的追随者——初见甘地时,对甘地说她想去参加反对帝国统治的大游行,甘地却说:“让别人去,你先纺线。”纺车,作为武器实在奇怪。面对洋布的侵蚀,甘地身体力行选择烧掉洋装,转动纺车,而后终其一生他只穿自己纺自己织的粗布。由此,这个静静的纺车赋予了这位“半裸的圣人”力量。
沿着长廊前行,两侧都是甘地的生平。此处各色人等川流,有印度教徒、基督教徒、锡克教徒,也有像我们一样的外国游客,当然更有穆斯林,据说甘地被刺就是因为极端印度教徒不满甘地为不使印巴分治而过多向穆斯林让渡权力所致。
长廊尽头是“甘地庙”,其实那并不能算做通常意义上的庙宇,只是一间空空的、有满墙壁画的屋子,特别之处是要赤足,而赤足是印度人对神圣之地表示崇敬的方式。地面很烫,但这种针刺式的感受却偏偏增加了敬意。屋内看门人或躺或坐神情冷漠,之上悬挂一幅佛祖和甘地的混像。画面中,佛祖居中手执铁钵,脑后光轮四射;甘地在右,侧身挡住佛祖部分,左手执杖,右手手心向上前伸。我猜想不出他手势的意思,也许是一种手印,也许就是在乞讨……
庙内的壁画记录的是甘地的一生,画面斑驳,破败剥落。想想刚去的印度教的大庙何等香火鼎盛,这个被印在印度卢比之上的印度国父,人们却无钱为其修饬。屋子外面是一片草坪,中间一座小亭,四平米见方,中间有碑,上面镌刻着甘地遇刺日:1948年1月30日。碑形质朴,只有一米高,这是甘地遇刺之地。一行长长的石足印从远处他的居所逶迤而来,至此而止。这是人生的最后足印,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甘地的非暴力主义在这片土地上的最后足印。
沿着甘地的足迹,便到了他的居所。这是一栋两层小楼,白墙绿窗。内中遍挂他的画像和照片。纺车、小凳、铺着粗布的窄塌就是所见的生活用品。里面有一稍大的客厅,中有沙发一围。对面地台之上,趺坐着甘地和他13岁便婚娶了的夫人的蜡像。在这间灯光昏沉的屋子里,两位去世多年的老人的像前,我驻足良久。
在房间门口遇到导游,我请教他:“今天印度人是否仍跟随着甘地?”他沉吟一下说:“绝大部分不会,因为我们的世界处于冲突之中。”其实,无须此问。甘地去世后的三次印巴战争、中印战争、宗教冲突,以及原子弹、导弹的制成和近来印度扩充海军、增兵中印边境的事实和史实早已告知,印度自出生之日起就已经背弃了这位摇着纺车,趺坐地席之上的国父。
然而,如同基督被钉上十字架后基督教却走下十字架,甘地的理念和梦想成为精神层面被神化的目标,统治者一旦完成了神化,也就等同剪断了它同现实的脐带。
在40分钟的时间里,我尽量踏遍这个老人最后的庭院。在连接死亡和住所故事的足迹之路上,有一座铜制的甘地像,足够大,足够气派,符合一座神像的标准,供游客合影。但或许是因为过于粗糙,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飞累了的鸽子,贴停在旁边的白墙上。
甘地的铜眼睛穿过他的纺车静静凝视这些鸟,这些在次大陆的天空中飞不动的鸟,歇息一会儿之后,不知飞向何方,但无论飞到哪里,总之路还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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