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那长长的爱
瘫子女人幼年时由于一场意外失去了两条腿,只能靠两个蒲草团一前一后挪换着前行。
按说像瘫子这样高位截瘫的女人是不可能生育的,女人的婆婆也只是想让她跟自己的哑巴儿子做个伴,也没指望她给自家添上一男半女,可瘫子女人还是怀孕了。
虽然从怀孕后她几乎寸步难“行”,整天躺在床上,甚至有几次胎儿都差点流掉,可她最终还是保住了这个孩子。像别的女人一样,十月怀胎,一朝生下了白白胖胖、六斤多重的儿子。可惜,从儿媳怀孕就掰着手指算着的婆婆没看到——她在孙子出生前的一个月死了,无疾而终,脸上还带着笑。
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哑巴爹和瘫子娘辛勤地抚育着这个迟来的小生命,与一般的父母又不一样,他俩要比他们付出更多的艰辛。
在摇篮里的日子还好说。到了孩子慢慢大了,开始牙牙学语,开始蹒跚学步,瘫子女人才感到了养儿的更多艰辛。
哑巴爹一人忙着地里的活计,瘫子女人则在家看着儿子。她用破布编了一条长长的绳子,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头拴在儿子的腰上,靠着这根长长的绳,牵系着儿子的一举一动,这根长长在布绳现在还在他们家的窗台上。
刚学步的孩子通常是很玩皮的,为着儿子像别的孩子一样尽快学会走路,而又不磕着、碰着,一天下来,她往往像打了一场仗,累得全身骨头散了架。
渐渐儿子大了,上了小学,哑巴男人也四十多岁了,慢慢没了力气。瘫子女人还年轻,手也巧,便让哑巴男人弄来苇子,编出花花绿绿的苇席让他拿到集市上去卖。
女人是个有心人,虽然是个瘫子,但心气却很盛,从儿子降生的那一刻,她便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培养儿子,让他有出息,不能让儿子为有这样的家庭,为有这样的父母,受一丁点委屈。
慢慢儿子大了,女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班里的孩子开始嘲笑他,学哑巴“啊、啊”比划着“说话”,学瘫子女人一前一后地挪着蒲团“走路”,儿子开始沉默寡言起来,进家也几乎不说一句话。
后来上了初中,除了偶尔回来拿生活费和换洗衣服,儿子已几乎不太回家。
再后来,儿子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成了那个穷山沟的第一个大学生,哑巴爹和瘫子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摆上满满一桌菜,请来了村主任、支书,虽然儿子本人根本没有出席。哑巴第一次喝了个酩酊大醉。
大学四年,虽然家穷,儿子却没为学费操过心,有心的瘫子娘凭着那双灵巧的手,凭着那两只手上厚厚的茧,为儿子准备了足够的学费。
儿子大学毕业没有回来,留在了千里之外的外地工作,女人知道,儿子讨厌这个家,这个家让他觉着委屈。
虽然儿子不常回家,也几乎不往家打一个电话,瘫子娘还是知道儿子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收入还很高,女人很满足,只要儿子幸福,女人怎么都乐意。
但是女人还是忍不住想儿子,虽然儿子不需要学费了,家里宽松了不少,女人还是没舍得安一部电话,“儿行千里母担忧”,女人常一个蒲团一个蒲团挪到一百多米外的小卖部去给儿子打电话。
儿子明显的不耐烦,好似女人提醒了他一件令人不高兴的事。通常都是女人在说,儿子在极不情愿地“嗯、嗯”,就这女人也感到很满足,只要能听到儿子的声音,女人心里就觉得踏实。
可是有一次,当瘫子女人一个蒲团一个蒲团挪到小卖部拨通儿子的手机时,接听的却是一位年轻姑娘的声音。
瘫子女人的儿子得了尿毒症,住起了医院,接电话的是他的女朋友。儿子看来没告诉女朋友家里的情况,女朋友似乎并不知道瘫子女人的存在;儿子也没告诉母亲自己生病的事,瘫子女人也不知道儿子病情已相当严重,甚至几次昏迷。
这次,就是因为儿子昏迷,女朋友才替他接了电话。
瘫子女人和儿子的女朋友谈了整整一个小时。
一个星期后,医生为瘫子女人的儿子做了换肾手术,手术相当成功,儿子甚至没有一点医生担心的排斥反映。
在女朋友的悉心照料下,一个星期后,他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一个星期来柔声细语的女朋友见男朋友已基本康复,拉下了脸,“你就不问一下你的肾源是哪来的?”
瘫子女人的儿子愣了,说真的,他还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女朋友把他领到了相邻的病房,病房里的一张病床上,他看到了空着的半张床,再往上,他看到了母亲的半截身子躺在床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瘫子女人就是我的母亲,我就是瘫子女人了儿子。因为耻于有一个哑巴爸爸和一个瘫子妈妈,我曾经试着逃避,躲在了千里之外,可现在就是这个给了我生命的女人,又无私地给我捐了肾,再次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的眼睛模糊了。我知道,此生无论我逃到多远,逃到哪里,也走不出母亲那长长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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