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
古红颜多薄命,红颜多薄命。红颜薄命,阮也薄命。
詞好梦由来最易醒,好梦由来最易醒。好梦易醒,独有阮梦还未醒。
窩心海情波滚未停,滚未停;心海情波滚未停,滚未停。
藍良人何时上归程,今夜独对相思灯,对相思灯,断肠对相思灯。
风儿吹过窗外的秋千架,蜻蜓不知何时落在上头。
她最近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对窗独坐了。
心里的事情,总是很少。回忆的事情总是不多。她记得那些零碎的快乐,太点滴。总是无从追忆。
来时母亲的叮咛,父亲的唠叨,还有他们的期望。也许走进宫就离富贵不远了吧。他们从来不明白,她这样的女子。她活着也许再也没有昭君的那样的机会了。
春天的时候,后面的小花园很美。风暖暖的,柳絮绵绵的飘着,人的整个心儿都融化在里面了。她伫立在河边,呆呆的望着远方出神。
她希望有一天可以遇见那个人,希望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纤纤的手。她的手很美,纤丽修长,有着兰花的清香。
从春到夏,莺儿也啼过了,花儿渐渐凋谢,秋天的风吹来了,一派萧瑟的景象。她静静的等,等待那个涉水而来的男子。
冬天的雪也不知道下了几场,她看着荷花枯萎,河面结冰,鸟儿也躲了起来。她想握住那些飘舞的雪,她们并不领情,随意飘洒着。她终于收到了一片雪花,还没来得及看,手上只留下丝儿冰冷。
她叹息,人也是雪花这么薄命么?落地便成了尘埃。
她慢慢走过一片片的雪花,那个多年的老梅树,疏影横斜,枝条婆娑。她抚摸着这棵曾经沧桑的梅树长叹:
砌雪无消日,卷帘时自颦。庭梅对我有恋意,先露枝头一点春。
这样的寒冷的冬天何时才能过去,她坐在帘子里愁眉不展,如果梅树能够有一点恋意,就开一朵春色吧!
无论她怎样祈祷,怎样满怀着希冀等待。
梅树还是静静的,迎风拂动着,偶尔枝头抖落几朵雪花,发出簌簌的声音。
冬天慢腾腾的转过身去,春天来了。似乎一切又有了生机。院子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了,她整个冬天都在帘内焚香枯坐。突然帘子一动,一个穿着绿色衣裙的女子进来。她的脸蛋红通通的迫不及待的说:“娘娘听说皇帝要大选了!凭您这等姿色,这样才气一定会被选上。”
她的眼神里有些盈盈的闪动。
那个贴心的宫人欲言又止:“听说还是那个太监来选,不如我们就给他些礼物吧。”她心里面恨恨的。“如果用贿赂换来一时的宠信,岂不是玷污我的声名!老天为什么生我这样的容颜,却给我这样的遭遇。”宫女劝她:“何苦为难自己,随便送他些礼物,若能见了万岁还愁不享尽荣华富贵。”
她幽幽一叹:“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思,古有王昭君不肯去买通画师,远嫁单于,却也留得芳名千载。如果我曲意的去迎合那样的人,岂不是羞辱自己。”
这一年的花开得很奇怪,连那棵多年不开的老李树也开花了。整个春天,梨花如雪随风飘洒着。她突然不想再等了。
心里幽幽的,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谁。
只是希望一个人牵着自己的手走出这道高高的围墙。一天的夜里她辗转许久,终于入眠,梦见自己来到一个相似的地方,也是一样的帘子,窗前还是那株老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帘内。她看到她的容颜,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醒来心里面还是缠绵不清的痛。那忧伤如这柳条儿,一丝丝的纠缠。
看看曾经的那个梅夫人,13岁进宫,三十岁的年纪却已经变得沧桑的妇人了。她总是哀哀的对她哭诉。梅夫人曾在那年的春天就他宠幸,一夜而已,从此再也不复相见。
梅夫人总恨恨的抱怨,皇帝每年都要下去选秀女,后宫也不知有多少丽人,仅仅是二十四亭的二十四位主人,每位人又都有几十位丽人伺候。这样算来皇帝就算是天天临幸新人也够几年的。就算是临幸又能怎样呢?韶华逝后还不是一样被抛弃。何况那么多的后宫佳丽,一个人的恩惠能有多久。
春天扑飞的柳絮和着歌声开始四处蔓延,风一阵一阵吹来,心慢慢的被浸润了,侵蚀了。她穿着浅色衫子,站在弥漫着柳絮的风中,兀自伤感:
妆成多自惜,梦好却成悲。
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
窗外,是那棵开的雪一一样纷纷的梨花。梨花纷纷扰扰,诉说着春天的多情。她坐在窗前,揽镜看着自己——那如明月般的眼睛,白玉样的肌肤,千娇百媚,倾国倾城。如果有来生还不如嫁个田家夫,就像诗里唱的“妾是田中郎,妾是田中女。当年嫁得君,为君乘机杼……”
年少的时候,她也幻想着这个华丽的皇宫大院;幻想着走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盛誉中;幻想着依靠自己的奋斗博得个万古流芳的美名,做一个再世的王昭君。
现在,她已经彻底的心死了!
从幻想到盼望,从希望到绝望。她的意志被现实的残酷一点点的消耗殆尽。活着,抑或死了,对于别人都没有意义。
那天的风很轻,月很圆。她想着家乡年迈的父母,她初入宫门时他们喜悦和离别交织的老泪纵横。一别七八年,她从来没有机会知道父母的情况。只是一个人等待一场遥远的盛宴。希望自己可以风光的见父母。
一墙之隔,两样悲惨。
大门外的父母翘首企盼,大门内她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风吹起远处缥缈的歌声,声声都是她的低泣:
欲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
庭花方烂熳,无计奈春何。
谁也未曾想,她走得那样安静,仿佛窗外曾经飘过的雪花,只在空中一个凄美的姿势——她死的时候素衣白裙,脸色婉然如生,肤若凝脂,面若桃花。身上腋着一白色素绢上写着:
“初入承明日,深深报未央。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春寒入骨清,独卧愁空房。飒履步庭下,幽怀空感伤。平日新爱惜,自待聊非常。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君恩实疏远,妾意徒彷徨。家岂无骨肉,偏亲老北堂。此身无羽翼,何计出高墙?性命诚所重,弃割良可伤。悬帛朱栋上,肝肠如沸汤。引颈又自惜,若有丝牵肠。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